不知不觉,闻春湘在这个村子里已经呆了几十年,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衰老,也开始在村子里变得德高望重起来。

如今村里的年轻一辈,几乎都是闻春湘教导过的学生,村子在很多年前也已经不再封闭,相反,这些识字的村民们外出做工得到的工钱总是比别家的高。一来二去,闻春湘在村子里的地位越发高了起来。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姑娘爱俏愿意嫁给闻春湘陪他过日子,只是都被闻春湘以各种理由给打发掉了。渐渐的,村民们见闻春湘确实没有成家的打算,也就不再上前询问了。

这些年里,闻春湘不再去种花,相反他试着将记忆里的佛经默写了出来,有事没事就翻开看看,原本那些耳熟能详的经文和佛理在如今的他眼中,又有了另外一层意思。

这大概便是入世之后又出世的不同。

若是墓地里的那些残魂拥有完整的神智,说不定就会发现闻春湘的变化。可惜他们主魂已死,仅留下的残魂不足以让他们发现如此细微的的变化。

这些年里,闻春湘也渐渐的看多了凡人的死亡,同样的,他也见证了很多新生儿的出生。

生生死死,花开花落本就是常事,如今以人类的身份好好的过完一生,才更能明白这简单的几个字的含义。难道这些凡人不知道他们终有一日要死去么?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时间只有短短的那么几十年么?

他们当然知道!

可知道又如何,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背负了各种责任。如修士大多是孤身一人,他们大多只需要为自身考虑,若是太过顾虑宗门家庭恐怕根本无法有所长进。这便是修士和凡人之间的不同了。

一开始的时候,闻春湘还会日日夜夜的思念谢征鸿。但是多年过去之后,思念仍在,却不至于时时刻刻的想念了。他知道在自己努力的时候,小和尚一定在外面比他更加努力。谢征鸿从来就是一个严于待己宽于待人的人。为了他,小和尚付出了那么多,自己又怎能将时间都浪费,不去好好修行呢?

那红珠虽然是个大杀器,但自己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它身上。他并不想要变成另一个季歇,也不想当真和小和尚分离。

在如今的闻春湘看来,凡间、修真界和仙界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凡人努力生存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过的更好,修真界和仙界中人也是如此。抢功法、抢资源,甚至是背信弃义、断情绝爱也都是为了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不至于成为别人眼中的蝼蚁,性命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闻春湘将手上的佛经又翻过一页,想起谢征鸿以前淡淡的诵经敲着木鱼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

最近天气热的不行,日头晒得很,也未到丰收之时,村民们到有了点空闲时间四处串门,送点礼物。如今的闻春湘虽然还在教书,但需要他老人家出马的时间并不多,只是年轻的夫子有什么不懂的过来问问他罢了。

说来也有意思。

这年轻的夫子不是别人,正是王二狗的大儿子,算起来,他还得叫闻春湘一声太夫子。每每见到闻春湘的时候,也是乖巧的以晚辈礼相待。

这王二狗是个皮实的,可他的大儿子却是个安静的性子。王二狗当年看着自己如女孩一般的大儿子十分发愁,后来就送到了闻春湘开的学堂里,不想没学几年就考了个童生,之后又考了个秀才回来!虽说没能考中举人,但他儿子还年轻,再多考些年也没有关系。恰好闻春湘年轻也大了,秀才便主动肩负了夫子的责任,一边教人一边自己温习。

“儿啊,这天气越发热了,这西瓜我用冷水沁了一会儿,不算太凉,你给你闻爷爷送过去。”王二狗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壮汉,虽然已经到了中年,不过还是不太敢去闻春湘家里。

话说回来,当年他儿子考中秀才被县太爷接见的时候他也顺便去见了这位官老爷,也不觉得有寺庙害怕的,唯独见了他这位夫子,王二狗半点勇气都提不起来了。

“嗯,爹我马上就去。”秀才听见要给闻春湘送西瓜,立刻点头答应。他倒不和王二狗一样害怕闻春湘,相反他十分佩服闻春湘的学识,总认为夫子若是去考科举恐怕早就三元及第了。秀才私下里将闻春湘看成了隐士之流,加上闻春湘一直没有娶妻,就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小兔崽子跑的倒勤快。”王二狗笑骂了一声,他这儿子对闻春湘可以说是崇拜的很,在见了几位县城里的夫子之后回来就更是如此,若不是闻春湘性子冷淡,恐怕秀才厚脸皮住在他家的心思都有。

“夫子,夫子。”秀才捧着西瓜喊了两声,怕闻春湘不在家。

说起来闻春湘也差不多有六十来岁了,村里和闻春湘同龄的长辈们因为常年劳动,身体总会有些毛病,不是耳朵听不见了就是腿脚不好使。但闻春湘却眼不瞎耳不聋,身板挺直,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足足小上十来岁,若是再刮了胡子,说是四十岁也是有人信的。

闻春湘的气质随着时间的关系越发的沉稳,看上去倒像是简装出行的富家老爷。

秀才猜想自己声音可能是低了些,捧着西瓜多上前了两步,透过窗户往里看,看见闻春湘正端坐在蒲团上,边上摆着一个香炉,坐在那儿静静的看书。

就好像是遗世独立的仙人一般,随时有可能飞走。

秀才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倒是闻春湘返现了屋外来人,起身打开房门,见到秀才呆呆的样子,问道,“你来了说一声便可。”

秀才回过神,脸上满是羞愧之色,“夫子教训的是。”说完,秀才赶紧将西瓜放在闻春湘的桌子上,“这是爹让我送来的,天气有些热,夫子你吃着解解暑也好。”

“有心了。”闻春湘看了一眼西瓜微笑道,“你爹最近应该还好吧。”

秀才提起精神有何闻春湘拉了几句家常,随后识趣的告辞了。

闻春湘笑了笑,将西瓜切了切,拿起一块吃了。

唔,要不以后回去的时候也干脆种一点西瓜吧,虽然比不上仙界的瓜果,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儿子,你怎么了?”王二狗见自家儿子满脸通红的跑回来,还以为他中暑了。

“没事,阿爹,我就是有些困了。”

“哦,你昨天似乎睡的挺晚,休息一下也好。”

秀才窝在被窝里,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

他竟然看夫子看呆了?真是有辱斯文!

要知道,夫子的年纪都足够当他爷爷了,肯定是因为昨天夜晚自己没有睡好才会出现这样的感觉。

闻春湘不知道自己一个老头子的模样还能引得一个青年凡心大动,他这几天心里隐隐有了感应,怕是可以回去了。

如今闻春湘在人间里生活了这么久,对于这些弯弯绕绕也有了些见识。那些墓地的家伙之所以费尽心机将他弄到这么一个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也能猜测一二。

只是别人怎么想和他怎么做完全是两回事。

这份情他会承,只是想要怎么回报就是他的事了。

说起来,也有这么多年不曾见过小和尚了啊,不知道他如今如何了?

谢征鸿,哦,不,现在是神秀自然是过的无比快活。

金婆罗花带着他四处参加佛会不说,还带着他拜访了不少深居简出的佛尊菩萨们。这么几个回合下来,神秀的空间里已经塞满了各种见面礼,最次的也是五品佛器,最好的有六七品。若不是顾虑到神秀如今的修为,恐怕更厉害的一些的半后天之物也是能够拿到的。

在仙器十二品之中,十品便可称为后天灵物,十一二品便是先天灵物。只是先天灵物大多有自己的神智,如今也多是一方大能,不可能呢过随意认人做主人。因此最珍贵的还应当是那些后天灵物。

“不错不错,你的名声算是打响了一些。”金婆罗花看着神秀满意的笑道,“已经有不少好友私下里询问你的情况,不过都被我打太极给糊弄过去了。”

“多谢尊者。”神秀认真感谢道。

“不用客气,能够看见你成长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金婆罗花这话说的半点不假。神秀的实力长进的速度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几乎每一次的佛会里听见的见到的东西都能够化为已用,半点障碍也没有。这转世之前要不是个佛尊巅峰级别的人物,金婆罗花是半点都不会信的。

如今神秀也差不多有大罗金仙五层的修为了,谁能够想得到这样一个佛道天才竟然是飞升不足一千年的纯新人呢?金婆罗花原本对那个四方天会没有多少兴趣,但如今冲着这谢征鸿和闻春湘也少不得要去看看。也好让那些仙帝们知道知道,佛修和灵修也是有人的,别整天捯饬个什么剑仙在哪里罗里吧嗦。

“话说回来,这么些年过去,你那道侣出关了么?”金婆罗花顺口问道。听灵帝说谢征鸿的道侣便是灵修,还是凡间一朵黑牡丹化形而成,他还没有见过呢!

“尚未。”谢征鸿笑着摇头,“他应该还在努力罢。距离四方天会还有几百年的时间,不急。”

“依我看,灵帝估计是将他带到墓地那边去了。”金婆罗花微微沉思了一番,看向谢征鸿道,“我不是很喜欢墓地里的那些灵修,不过不可否认,他们每一个生前都称得上是一个人物,本体更是珍贵无比,现在都不一定能够找得到。你道侣若能在那里多待上一段时间,多吸收点东西,对他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谢征鸿认真点头,“前辈一直很努力。”

“你叫他前辈?”金婆罗花愣了一下。

“习惯了。”谢征鸿脸色一缓,轻声解释道,“当年和前辈初遇之时,我只是一个金丹期的小修士,他已经是渡劫期的大能了。后来小僧的佛理道法,也多由前辈传授。”

“你们这亦师亦友的,最后反倒成了道侣,也是有意思。”金婆罗花很快理清了了两人的关系,“不过你说他还精通佛法,这倒是有意思,我很想见见。”毕竟在金婆罗花活了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很少看见有精通佛法的灵修的。谢征鸿虽然和道侣情深意重,但也不至于给他的道侣说大话。他既然说闻春湘精通佛理,恐怕就有真才实学了。

“若是前辈见到尊者,一定也会高兴。”谢征鸿笑道。

金婆罗花也笑了起来,只是又想到墓地里的那些灵修,忍不住提醒道,“只是你的道侣可能会吃点苦。那墓地里的灵修生前都在这仙界里挂了号的,彼时灵修生存艰难,活下来的灵修一个比一个有心眼,加上如今墓地里的残魂的神智没有那么清楚,你道侣若是稍稍软性子一些,恐怕会被欺负。不过想来他们看在灵帝的面子上,也不会太多刁难。”

金婆罗花没有见过闻春湘,只是听说牡丹花象征着吉祥,是富贵之花,便自动脑补了一个柔柔弱弱的美丽青年形象。加上谢征鸿又说闻春湘精通佛理,便更加认定闻春湘是个单纯温和之人。

毕竟稍微有些血性性子又嚣张的人几乎都去了魔界,来到仙界的灵修可是一个比一个纯良。

谢征鸿听见金婆罗花的话,心里不由觉得好笑。

这可莫让前辈听见了,不然前辈估计又要对着他唱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只从第一次双修的时候谢征鸿对闻春湘唱了《十八摸》,闻春湘便再也没有唱过这首曲子。但灵修天宫的灵修们一个个都喜好歌舞,教会了闻春湘不少东西。闻春湘荼毒起谢征鸿来,也就有了新的花样。

“尊者放心。”谢征鸿强忍住心里的喜意,“前辈不会轻易被人欺负的。”

毕竟,哪怕飞升了洗去一身魔气的闻春湘,也终究还是魔皇闻春湘啊!

秀才在家里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终于有勇气再度去闻春湘家的时候,看见自家爹眼眶红红的回来了。

这可吓坏了秀才,他家爹一直都是有泪不轻弹的,哪怕摔断腿正骨的时候都没喊一声疼,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儿啊,把家里的孝服拿出来。”王二狗擦擦眼泪,拍拍秀才的肩膀说道,“你夫子没有后人,我们应该给他披麻戴孝的。”